【银英】当我们谈到灵魂时,我们在谈什么

拾千斗酒:

 

CP:杨威利中心,全员向

梗概:普普通通的大学设定。有关杨威利教授、银河大学历史系,有关治史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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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谈到灵魂时,我们在谈什么




01 师者之职

毕业留校。

还不是教授,只是一介青教,当讲师的第一年。

杨老师被学校安排担任这届新生辅导员。

有一位学生,家乡太远,迟了一段时间才来报道。小小萌新……不,懵星还差不多,在学校主楼找历史系办公室,转了好几圈还是不知道主楼副楼辅楼到底上哪个电梯。

他焦灼地在电梯前徘徊,然后就看到一个穿了简单薄外套的青年(同岁吗?)在边上翻出手机,对着话筒BB了一条语音消息,语气很是小心翼翼:“啊,菲列特列加……实在不好意思,我的办公室在哪里?”

 

几秒钟之后这个奇怪的人点开了另一条语音,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即后来的经济史菲列特列加·格林希尔教授,那时候她是杨老师的课程助教),“学长请您不要再走到主楼了……历史系办公室在文科楼。”

学生听出关键信息,大着胆子上前问:“老师……不好意思,我是历史系的大一新生,想找辅导员补报到手续,能跟您一起走吗?”

正牌辅导员转头看见他,轻松地点头当打招呼,“我就是你的辅导员,杨威利。你是XX吧,我一直担心你来不及报道……”

 

一路攀谈,几句话拉近了距离,同学感动得泪流满面,没注意到他们俩已经是第三次路过伊谢尔伦图书馆,以及建校先贤海尼森的雕塑。

 

一年以后,这群杨老师最初的孩子被说是历史系不如说是天然系的辅导员坑了无数次,干脆教师节集体起义,在“我的辅导员”主题演讲活动上玩了一票大的。他们宣称,“杨这个人真的是很奇怪”。说他称职嘛,自己经常搞不清事务性工作,学生如果有各种鸡毛蒜皮的信息要求助,还不如直接问格林希尔小姐;说他不称职嘛,那倒不是,就凭他厚重的大局观和分析逻辑,学生排着队跟他谈人生谈理想,每个人都如获至宝地出来,从此成为杨门下走狗。

 

这段话争议性过大,引起教工组的热烈讨论。讨论内容不是“这段能不能过审”,而是“讲得还不够透!现在的孩子胆子太小了吧,直说啊。”

法学院来串门的法制史讲师罗严塔尔虚心求教:“怎么直说?”

财务主任卡介伦脱口而出:“杨脖子以上是辅导员,脖子以下是被监护人。”

 


02 人不靠衣装

杨老师评上副教授职称的新闻过几年出现,在系内引起小范围的波澜。人们习惯性地开头说:“早该如此了!”,然后接着讨论起其他无关紧要的小事。

其中一个问题是:杨老师在接受任命书的宴会上穿了一件深蓝色的毛衣。然后他穿着毛衣,外罩挺括的白色西装,直接进教室开始讲下午的《史学研究方法》。

 

那件深蓝色毛衣的冲击过大,学生陷入深深沉思,杨老师开讲十分钟内全场完全恍惚,平时再集中注意力的学霸都愣是没分出心思去听他讲了什么。

 

谁挑的?谁挑的!?

 

学生发挥推理精神,利索地排除了“老师本人眼光”这一选项,开始揣测其他人选。尤利安、菲列特列加、亚典波罗、先寇布、卡介伦、卡介伦夫人……乃至缪拉、罗严塔尔、米达麦亚、希尔德……最后连皇帝莱因哈特和副校长吉尔菲艾斯大公都榜上有名,直男审美冠军毕典菲尔特敬陪末座。

当然真相除非问当事人,谁都不会清楚。这件事不过侧面印证了一个道理:杨老师对衣服真是没要求,白瞎了那身知性气质。

与校长的天神之姿相比,没有灿烂发色也没有摄人碧眸的杨老师,平时在校园里别说走了,就算平地摔一把或许也并不起眼。

 

但架不住人文素质极佳的大学生们闭眼吹。

 

艺术中心的林兹教授一日突发奇想,在素描课上布置同学自选人物画头像,要求一定得是个“明明平淡无奇但明显有故事”的模特。一周后收作业,一半画了杨老师。林兹嘴角抽搐,问学生:“我要的作业是真的对着模特画,你们每个人都有正面接近杨的机会?”

学生们默然不语,举起手里的手机——他们个个都有自行摄制的杨威利偷拍照(其中混进了一张女装照,林兹当即表示不谈了)。

这可是全校学生都可以选的通识选修。

 

杨老师自个带过的班级就更别提了,彩虹P 漫天开花,杨老师随便一点发言、偶然一些动作,他们都能奉若神明。

杨老师在发呆——哦,目光凝定,嘴角微抿,他一定在思考宇宙终极。

杨老师上课咬了下舌头——啊,老师的思维太过深奥,为了让我们理解,让他费心措辞了。

杨老师办公时间蒙头午睡——杨老师一定昨晚在替同盟思考存亡大计,彻夜未眠……

随着时间推移,也随着杨老师名气越来越响,主动杨化的学生越来越往神教方向发展,各种依托杨老师而生的玄学占据了学生小考大考的烧香现场。面对这些事,杨老师只能苦笑着说,“没用可别来找我……神秘主义对你们研究历史是没有益处的。”

 


03 口述史料

杨老师终于评上职称、成为教授。替他准备的庆祝宴上觥筹交错,波布兰教授起哄要求杨教授发表就职感言。杨教授挠头,摸脸,局促地举杯……然后该感言荣获“史上最短演讲”称号,全文共9个字,被广为传播:

 “谢谢。请大家吃得开心。”

 

之后一周,每到饭点,食堂便此起彼伏着各式各样的模仿者。

“谢谢。请大家吃的开心。”

“不谢,刷的是我校园卡。”

“呵呵,那我吃的不开心。”

……

以上三人,分别为波布兰教授、高尼夫教授、亚典波罗教授。

 

大概是受此启发,有学生开始上课留意起任课教师的金句,集结成册,积累起来量竟然不少。暑假,《全员骚话:银河大学教授语录》一文横空出世,成功引爆舆论热点,甚至有人专程到校内的休玛哈打印店把它打印出来,加精美封面收藏用。

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一位历史专业学生撰文道,烧香拜《语录》后,他竟然在梅尔卡兹教授开设的旷世奇难《近代史》期末考上拿到了4.0满绩。《语录》玄学顿时点击量再创新高,一时风头无俩。

 

事情传得火热,自然会捅到当事人面前。面对知情人透露的“教授语录”,教授们对此倒反应不一。

先寇布教授深深鞠躬:那些骚话没错正是在下说的。

罗严塔尔教授无声地冷笑:是啊我就是嘲讽学生了怎么了。你们自己看看做的作业像样吗?

亚典波罗教授本人引用《语录》原文:那又怎么样。

卡介伦教授眉尖一挑:上课催学校发奖助学金怎么啦……还不是为了你们好!

奥贝斯坦主任眼神幽暗:我认得你,你是我教过的学生,上过《<君主论>导读》。成绩是D……

望着随行学生满面通红跑出去的背影,检查学风的调查组无言以对,把此事添油加醋一番,当作呈堂证供给了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校长。

然后办公室传来阵阵华丽的笑声,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04 另一个世界的玛丽苏

语录在学生间代代流传,大概又过去了起码5年,经过数代积累,其厚度已经十分可观。而这时,校内最劲爆的新闻要属一篇名为《四海》的网文。

书中,取名为“黎微”的女主角是一个普通书生家的女儿,虽然相貌普通美丽,但人见人爱,魅力极强,在时代性困局中没有坐以待毙,而是面对困境,奋起反击,挣扎生活。

该书乍一眼看是古言+宅斗,随情节发展逐渐添上宫斗、古代政事、志怪、悬疑等等标签,让读者欲罢不能,哭喊着在评论区打滚求更新。

有趣的是,作品中每个登场的男角色都没有过多执念于与女主角结婚,只想看她“下一步,再下一步的行动”,用各类饶有兴致的目光追随她的身影。

经典台词有“向您不屈的姿态表示敬意,望您保重身体,下次再见”、“八年前您已经在一个男孩心中种下了绝对的信赖感了”、“如果我正如传言一样成为第七个叛逃者,您会怎样”、“假使我生在您的国家,一定会想在您的身边读书”、“她就像一只XX的母猫#@%¥$(以下消音)”……

 

正因至今没有一个男角色表白,导致读者们纷纷站队,CP党争不可避免,而这也进一步带红了作品的热度。

但问题是……我说,这个女主,怎么有点眼熟……

 

可以猜测的是,作者必受到了部分《教授语录》的影响。但小说本身也十分优秀,文字犀利,多有新意。一些台词尽管无法在《教授语录》找到出处,可看口气又很惟妙惟肖,只有一种可能——

这位作者本尊一定还在上这些老师的课。

 

ID“黎明落日”很快被知情人爆料了真身,原来作者就是历史系的一位研二女生。女生获悉东窗事发,在寝室一连哭了好几个晚上,怕被自己的导师——钢铁直男毕典菲尔特教授开除。

可是最后她安然无恙。领导层也好,杨教授背地里规模盛大的后援团也好,没人找她约谈。女生惴惴不安,终于鼓起勇气在食堂堵了一位杨教授的博士生。不料那位博士生快活地反问:“什么?我还以为他们已经给你寄零食打赏了呢,你怎么还不更新啊?”

得知她的恐惧之后,博士生笑倒在桌子底下,连连保证让放宽心:“大家传阅过了你的大作,写得好写得好。女主明明是女性,却很像杨教授给我们的感觉,一点都不OOC。我们还拿给罗严塔尔教授看,教授放话要是真有这样的妹子一定下手要快,否则早被凯撒抢婚了。”

 

饭后,博士生见她还有些烦恼,一拍脑袋说了最后一个决定性的发言:“我们有人拿去给杨教授看过。”女生脸色骤然惨白一片,而博士生大哥不愧杨门子弟,和杨教授一样对她的精神崩溃无知无觉,接着补充:“杨教授完全没看出写的是他!”

 

不过想必他要是真看出是以自己作为原型,大概会挠着头,苦笑着说:“哎呀,这个黎微啊,真伟大啊,真美好啊,可是她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05 教学相长

坊间传闻,银河大学如果掉下一块砖,砸到10个人,10个杨粉,9个莱粉——还有一个是莱因哈特本人。

 

这是一个知情人看来颇有深意的笑话。

教务处副主任希尔德认为,这是在说校长家庭背景复杂,对自己要求太高,时常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9个莱粉中没有一个是莱因哈特)。

菲列特列加认为,这是在说杨教授万人迷(包括莱皇也是杨教授的迷)

吉尔非艾斯认为……吉尔非艾斯说有我在莱因哈特大人怎么可能被砸到,开玩笑吧。

奥贝斯坦主任冷静地开腔说,这是在颂扬吾皇自任校长以来,寒暑不辍,热爱巡视帝国,不,学校。所以随便来块砖都能砸到他。

 

且不提奥贝斯坦教授随即如何差点被毕典菲尔特教授胖揍一顿。总之,与校长的战争是杨教授生平最有意思的轶事。

 

从时间跨度看,自在校读书时起,杨威利和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就颇有交集。年级是差了两级,但两人分列文科(坊间昵称“同盟”)与社科(谓之“帝国”)的头把交椅,于是大小喧闹不断,双方或认真或玩笑性地决战几轮,互有胜负。

但双方对彼此的尊重却也同样是全体师生看在眼里的。

 

大家都读着书时,有这么一件事:

某日,莱因哈特同学的姐姐大人去国际会议出差,没来得及给弟弟准备家庭料理,莱同学只得“与民同乐”,前去食堂混饭吃。他甫一走进食堂就散发出了“凯撒万岁!”的气息,食堂阿姨全翘班了,恨不得把下雨天防滑专用红地毯给他搬出来铺路。

皇帝彬彬有礼地点头,礼貌拒绝了红毯计划,径直走向一张桌子。

 

博士生杨同学昨天刚与DDL进行了一场脑力殊死搏斗,不巧正处于半昏迷状态,但低级反射神经还算在线:“有人。”

“有人?”皇帝悚然一惊:“我怎么没看见有人?鬼?”

声音悦耳之人惊讶到变调的声音也很悦耳,杨清醒了:“啊,你坐我对面吧,那儿没人。在日常生活中,‘有人’即‘这儿有人占了’。你要是去过图书馆,就会听到占座的人也是这么说的。”

“我经常去图书馆。”莱同学不服气:“从没见过他们占座。”

“哦,那是因为大家通常会给你让座。”杨同学思路清晰。

 

莱同学不以为意,转移话题:“昨天那两篇论文,我认为还有很多局限之处。”

“哪里局限?”

“第1篇,主要局限在……”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社科学生的逻辑思维果然很强啊。如果是我,我觉得可以这样改……”

“要这篇是你写的就好了。至于第2篇,它……”

“我也想到了,所以,其实可以在……上添笔。”

 

两个专业的人,怎么能讨论到一起去呢?围观同学全都疑惑起来,但偏生他们也听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那两人你来我往,有理有据,很厉害的样子。

“知识无界”论的最佳代言人组合直说到食堂要打烊,这才偃旗息鼓。杨同学不忘照顾食堂新人莱同学,替对方点了一客该食堂最著名的,(色素)青酱意面。

莱同学吃得很不开心,他不开心就要戳杨同学发私信:“来日再战。不过,我得说,第一篇论文,是我写的,所以我对我的局限一清二楚。”

杨同学缩在宿舍里把酒杯一放:“其实,第二篇论文,是我写的……我也对我的缺点一清二楚。”

 

目击事件的学生集体拜服。要知道,两篇论文分别是历史、国际政治的公选课期末作业。他们这是在,跨专业,跨领域,跨帝国同盟,在对方最擅长的世界里,用对方最了解的知识,互怼呢。

 

此去经年,大帝多年征伐,学术阵地上屡获大奖,终于在三十三岁获得社会各界一致好评,接掌校长一职。他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走进伊谢尔伦图书馆,抓住了从学生馆长转职正图书馆长后,堂而皇之把收藏室当办公室(休闲间)的杨教授,批头一句:“醒醒,同盟亡了。”

杨教授把脸埋在故纸堆里只留给校长一个普通英俊的后脑勺,如多年前在食堂里一样半梦半醒地回答:“尤利安已经打到你位于伯伦希尔大楼顶层的办公套间门口了。”

“什么时候的事?!”

“你天天往图书馆跑,连尤利安要给新皇送上面批复的文件都不知道了。”

莱因哈特僵在原地。吉尔非艾斯在办公室门口笑得喘不过气。

 

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在培养优秀接班人方面,暂时还未能打败随便捡个养子都能成才的杨威利。尤利安当天可是替企业送赞助文件来的。

“皇帝干掉全宇宙的学者名流,却无法打败杨威利一人。”国政教授米达麦亚感慨道。

“……尤利安真的不是杨教授的外挂吗?”校长助理修特莱先生彬彬有礼地质疑道。

 

话又说回来。有人认为最终黄金狮子荣登校长一职,是帝国派的全线胜利,是莱因哈特皇冠上最灿烂的明珠。同盟派至此一败涂……

杨教授埋首在他学生时代好不容易保下来的古籍库一脸庆幸:“我比较想被·发薪酬和退休金,不太想做发钱的工作。”

因此往后余年,杨教授的职务也就仅限于三项:历史系教授,图书馆长,莱因哈特校长阁下的对手(此处为校长亲自添笔,当事人抗议无效)。

 

 

06 眼中的江湖

杨教授从不愿担任形式上的系内领导职务,但架不住席特列主任对他相当有信心。老先生逼杨上阵的套路从杨教授本科生涯时起就锻炼得炉火纯青,因此熬到一定资历后,杨教授在历史系被逼无奈开始负责主持学务工作。这项任务占据了他谋得教职以来的大半岁月。

漫长的时间里,学校已陆陆续续添了不少老师。亚典波罗教授轻灵跳脱,先寇布教授潇洒不羁,梅尔卡兹教授不苟言笑,巴格达胥教授科技强国(大误)……

他们的来源真是各不相同。亚典波罗教授是银河大学新闻学院出身,被杨教授行学长之便,挖来上史学创新思维课,结果“一不小心”蝉联“我最喜欢的老师”历史系组冠军十多年。先寇布教授倒是杨教授的同学,但他主修战争研究,毕业之后先在国情单位工作过一段时间才回到母校。梅尔卡兹教授年纪比肩比克古教授,是杨教授劝说他退休返聘这才出山。巴格达胥教授干脆就是理工学者,因为不知什么事亏欠杨教授,以身抵债,愁眉苦脸地在历史系讲起了科技史。

 

再加上卡介伦、格林希尔教授、姆莱教授、费雪教授、派特里契夫教授……总之学生们上一段时间课之后,总会惊奇地发现:怎么,历史系的所有老师,仿佛都和杨教授……很熟的样子?

 

这些老师上课隔空cue杨是司空见惯,组队在草地上野餐(杨教授竟然又穿了那件深蓝色毛衣,可耻地偷拍了)更是常事。接着学生们听说杨教授的养子尤利安娶了先寇布教授的叛逆女儿卡琳……得,竟然还是亲家。

 

不幸的是,杨教授带来的这些老师,群魔乱舞,各有奇诡之处。杨教授虽然自己也是不走寻常路的高校老师,但受困于职责,只能经常找他们谈话。

 

比如,杨教授在食堂里坐到打游戏的亚典波罗边上:

“亚典波罗,你知道吗,学生说你上课公然开车,开得像宝马。”

“哇!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那是夸吗……”

 

再比如,杨教授去旁听梅尔卡兹教授的近代史名著导读,看老教授在讲台上用匀速主讲,精准把控着课堂的进程,近代文明的兴衰史在他的手心战马嘶鸣、风雨飘摇;但是……

“快醒醒!梅尔卡兹教授上学期期末重点考过这一章!还有你,没看舒耐德助教正在记名字吗?”杨教授在最后一排悄声把周围趴下的学生喊了起来。

 

还比如,杨教授进了先寇布教授的办公室,迎面就能看到一张用拉丁语标注的西方古地图,灿烂地铺陈在办公桌后面的墙上。先寇布教授站在正中间噙着微妙的笑意望着他,桌面上一摊文献,那处变不惊的样子就好像剑豪在指点远方河山。

“阁下找我有什么事吗?”

杨教授神情纹丝不动,装没看见,到边上拿起一本古籍开始在指尖转,“你到底还打算挂几个学生。”

“他们统统写得不行。”

“是吗……那可惜了,这些学生的论文拿来我看看。”

杨教授把书转到桌子底下。趁先寇布教授弯腰捡的功夫,他拉过论文堆,以平均3分钟一篇的速度扫完所有被初审判决不及格的论文,指出其中的闪光点,临时拯救了一半学生把他们拉到及格。

“恕我直接问了。阁下为什么要救他们?”先寇布任他改完成绩,悠然反问。

“这次事毕之后,我就打算退出教务工作了。”杨避而不答。

“我可知道为什么。”先寇布教授没有照着剧本演苦苦挽留的大戏,而是冷笑一声,“因为如果有教授的给出的成绩挂科率太多,会被上面约谈,对你这个负责人的悠长假期放松造成阻碍。”

杨逃之夭夭。

 

如果让亚典波罗教授写一本执教生涯的回忆录,可能会取名为《误人子弟回忆录》……前提是没有在送稿出版社之前被波布兰教授半路截胡,改名《奥利比·波布兰教授和陪衬他的教师们》。但杨教授大概是自己不会写回忆录的人,毕竟连他颇有兴趣的杂文,除了“酒与文明之间的关系”之外,也因为懒癌长期发作而不了了之。

他的友人和江湖,只在他眼中,只在当下。

 

 

07 万历红绘

有同学下课后问杨教授:“我们用笔能留下多少历史的痕迹?”

“怎么,你想治史?”

杨教授按掉了PPT。他很不擅长操作这些课件,可能给他一张编年表让他拿记号笔在讲台上发挥更适合他。

 

还没来得及撤空的教室里安静下来。提问题的同学一时语塞,他问题的本意当然不是这个……但“治史”一出,但凡对参与历史或者书写历史,哪怕存着那么一点点执着念想的学生,都清楚这个词分量极重。面对它的时候,他们胆怯了。

 

杨教授费劲地把一张老照片从U盘里点开来,放上投影。黑白色的图景,里面有个穿着厚重长衣的中年男人正对镜头,一脸板正,抱着一只明显有点来头的瓷盘。另一边坐着个穿考究衬衣的小男孩,没看镜头,而是仰脸对着男子手中的瓷盘,表情迷茫。但他的姿势极其富有求知欲,脖子伸得长长的。

 

“这是我。这是我父亲。他是一个热爱古董的商人……他过世之后,遗产清点请了专家鉴定,结果发现全部是赝品。只有这只照片上的万历红绘,据说是真品。”

同学和儿时的杨教授一样伸长了脖子。

 

杨教授低着头抿起嘴唇。多年以来,一旦他要开始他自认为的说教了,他就低头,或许是因为感到不好意思,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相信“你们不能和我看同一个星星”。

 

“父亲精明一世,我并不相信他会在古董上屡次犯错走眼。可他就这样买下了一屋子赝品,从古文物价值来说,一无是处。但是,抛开文物来讨论,它是单纯的作品,事实上存在着。它不能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亡;它没有生命,所以无所谓死亡,顶多需要讨论一下它们外观好不好看。不,如果不好看,那也不要紧……这世上不过是多了一个有点丑的东西而已。”

似乎是扯太远了啊,我本来想说的是什么来着。历史系的镇系之宝喃喃自言自语,反复揉捏手里的书,最后开口:

 

“你们想当万历红绘,想当制器的手艺人,还是当鉴定作品是否‘值钱’的评论家?”

 

很久以后的未来,当届学生二十年同学会在一个闷热的夏日举行。纪念刊定名《红绘》,给杨教授送了一本。

二十载倏忽远去,学生们聚在一起话说从前,发现彼此都对杨教授那段箴言意外地记忆犹新——既然是共同记忆,那干脆就拿它当刊名。其中寓意深刻,当然不乏讨好老师的心思,不过杨教授戴上眼镜翻完之后没有说话,在办公室呆坐了一下午。

 

“是他们理解错了?您其实不希望学生成为对时间无知无觉的红绘,而是希望他们成为热爱生活、自主参与历史的手艺人?”儿媳卡琳给他倾倒一壶红茶,忍不住悄声问。

杨教授晃着茶杯并摇摇头。

“不,我个人大概是没有偏向性的,再说我当初没经过什么深思就说了那段话,关于红绘的比喻实在很平庸。我不太擅长这类修辞……”

“真的没有偏向性吗?”卡琳笑了。丈夫尤利安的身影在她眼前闪过。

尤利安大学毕业后进入企业工作,几经商海沉浮颇有积蓄,在事业上升期的30岁却急流勇退,以社会扶助事业和帮养父修史为乐。在卡琳看来,尤利安认真积极地改变着世界,又受杨教导有着非同一般的高远视野,可谓是一种“当手艺人”,且对手里的红绘应该怎么制作,有清醒而一贯的认知。

尤利安都如此践行自己的人生,那么想必杨赞誉的就是“手艺人”。

 

“我真没有什么偏向。”但杨还是坚持道。卡琳嘟起嘴,她依旧有着少女般明艳的唇角,但此时写满了被敷衍的不高兴。杨安抚性地拍拍她的臂弯,建议她去隔壁教室找尤利安,因为“他肯定被我那些学生缠住了,到现在还不给我送饭”。

等卡琳推门出去,他才重新低下头,用指尖摩挲着封面上色彩远比旧照片更绚丽的万历红绘。

 

二十年过去了,学生最后当了红绘、手艺人还是鉴定家,其实都不要紧。

只是,真正在万人潮中奋力挣扎的手艺人,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并没有在同学会上现身;而说着追求红绘的故友,口若悬河地聊着永恒的理想与生活范式,也有可能不过是自诩洞明世事的鉴定家。

 

好在毕竟红绘还是红绘——历史还是历史。

 

杨什么都没说下去,只是微弯下腰,把这本刊物按照顺序插进书架最下一排长长的学生赠刊里。他一直觉得这些同窗会刊物很沉,很沉。

 

 

08 说再见吧

杨教授快退休之前,因为一个视频引爆互联网,从学界名人、校园传奇,上升为……网红。

访谈不是事先计划好的,只是一个学生自主制作的80周年校庆视频。采访学生在校内路上随机拦住路人,提问“说说今天你为什么会在银河大学的路上走”。

 

前面遇到的路人都很配合,平凡的对话中不乏笑点和泪点。

“我就住在学校附近,每天早上来散步。”

“我今年高二,趁暑假来这里旅游,我想考上G大!”

“我儿子12岁了,成绩太烂,要去家教介绍中心给我整个G大的高材生来,帮我儿子暑假补全科……”

 

采访持续到快中午,不然还真不会遇到杨教授,毕竟他从学生时代起就一直爱睡懒觉。

看到那个举校皆知的身影后,学生眼睛亮了,一步站到他面前,“杨教授!众所周知您自本科到博士,都在G大度过。值此80校庆,有什么想对母校说的吗?”

杨愣了很久。最后目视镜头,轻轻回答,“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就凭这一句话。

鬓发开始生出白色的老先生站在镜头前,目光坦然,左手夹着一本旧书,朴素的钢笔夹在他的衬衫口袋上。经过剪辑后的视频里,学生刻意留住蝉鸣细碎的环境音,而杨教授身后,校园老树浓密的绿色一眼望不到头,古意盎然,也生机勃勃。

视频上传至几个重要社交网站。无数学生、校友坐在屏幕前回想起不谙世事的求学生涯,忍不住热泪盈眶;其他与银河大学素昧平生的公众也被老教授的寄语打动,或者说,被扑面而来的文明和历史打动。

拜其所赐,这年校庆活动关注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知道杨教授如今成了全国热捧的对象后,莱因哈特校长啼笑皆非,特意寻去问,“要不你出来在校庆发个言?”

杨教授一阵语塞。校长看出他的拒绝之态,并不勉强,但有点好奇,“为什么不想去?”

 

“人一旦有群体,就一定会有立场。一旦有立场,就会忘了自己……我只是想以自己的身份对G大说句话,但他们以为……”杨教授为难地开口。

“我明白了。”校长不再多说,狮子般的微笑重新回到他依旧英挺的脸上。

 

杨松了一口气。但结果是,校长告辞后,却以此作为借口,要挟杨教授又退休返聘了1年,之后才心满意足放杨教授去过退休生活。

 

离开学校的那一天,尤利安与卡琳夫妇驱车到校门口接人。杨教授一人从办公楼里出来,嘴角那抹释然的弧度看着就让人高兴。

 

“杨教授您好,恭喜您度过了学校职位要求的工作年限,终于能合理享受退休金了。”尤利安迎上去,也装模作样拿出话筒要采访,“在没有早课叫醒您睡懒觉的好日子到来前,请您谈谈四十多年教师生涯,您最大的成就是什么?”

“这个我会!”卡琳抢答,“教出了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尤利安·敏兹先生,还高攀了一个满意的好儿媳,怎么样?”

被儿媳的调皮逗得前仰后合的杨教授,好一会才能说出话来,“嗯,除了尤利安和卡琳之外……对我来说,最大的成就,应该是跟着历史走到今天,还能以自己的目光见证它吧。”

 

反正无论在何时,历史都只是刚刚开始。

 

 

09 莫论灵魂

星辰决定宇宙,命运映照伟人。无形的灵魂毕竟非人力所能触碰,但有形的生命,却可为传说。

不需言谈,只需怀念。



-END-



写在最后

第一次以写文的方式参与六一纪念。还望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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